【造蒙/亲情】向苍穹飞翔吧,我的孩子。


  研究员,慈悲的造物主,封闭自我的神,暴政的国王在沙滩上捡到一颗蛋。

  

  他并不知道这颗蛋怎样来到这里的,也许是顺着大洋漂流了数月恰好被他捡到,这是很幸运的事情,这是命运的赏赐。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开的盲盒那样,充满惊喜,他平乏的生活有了点值得期待的事情,他将蛋带回家中,在烛光下细细观察这枚乳白色蛋上鸟羽状的纹路。他很有智慧,脑子里装满了无数知识,可惜就连这样他也无法看出这到底是什么生物的蛋。

  

  但生命的感觉在他手中微微跳动着,这一定是一个很懂得爱护自己的孩子,才能在漫长的漂流中活下来。

  

  他决定孵化这枚蛋。

  

  夏天他抱着蛋去沙滩晒太阳,赤足走在金黄的沙中,海浪打湿他垂下来的衣摆,远处踊跃地美人鱼替他捎来远方的歌声。

  

  秋天他和蛋去山间散步,漫山遍野的树叶被秋风吹的通红,鞋底碾碎落叶到时候会发出脆响。哒哒哒,哗哗啦,像一曲奏鸣曲。

  

  冬天他把蛋圈在怀里坐在壁炉前看书,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,窗外下起了大雪,北风呼啸着拍打窗户,他读起了普希金的诗歌。

  

  到了春天,这枚蛋孵化了。

  

  那是一只很聪明的,右眼边有一圈黑色纹路的白乌鸦,他伸出手抚摸新生命的羽翼,小鸟睁开浑圆而黝黑的眼睛,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手指。

  

  “该叫你什么呢,我的孩子?”

  

  他苦恼了很久,坐在书桌前翻遍了诗歌和典籍,在日落时他透过窗看见橘红的天,染亮丛云的天,辉煌磅礴的像一曲史诗,他揉揉怀里的乌鸦。

  

  “阿蒙,你应该叫阿蒙,这是太阳神的名字。”

  

  阿蒙在长大,祂每分每秒都在长大,同样也每分每秒的在变聪明,早上他搂着手掌大的阿蒙睡过去,早上发现阿蒙体型膨胀的和枕头一模一样。他喜欢和阿蒙说话,总是躺在沙发椅上像老头一样絮絮叨叨地讲着什么,北国莽原的寒风,芭蕾舞,普希金高尔基列宁,都是古老而不为人知的故事。阿蒙跳到他腿上,将头搁进他掌心,乖顺地睡过去。

  

  直到一天清晨,他醒来,已经和金毛狗一样大的阿蒙歪了歪头,说:“爸爸,早上好。”

  

  “欸……”他伸出手,将五指深入祂的羽毛中,声音带着颤,轻轻地回应。

  

  他们经常聊天,比起父子更像朋友——起码阿蒙这么觉得。他给阿蒙讲他的故事,讲他并不是一个好人,他杀了很多人,也救了很多人,很多人厌恶他,很多人憎恨他,也有人爱慕过他,也有人信仰他。

  

  “听起来您曾经很有名望。”阿蒙用鸟喙梳理着羽翼。“那您又是为什么到这个毫无人烟的孤岛中来的呢?”

  

  他回答说:“我放逐了自己。”

  

  “我建立了恢宏的王朝,人们叫它光辉年代;我发现了伟大的知识,无数条途径指向最终最初的旧日;我踏上一条奇诡的路,万千人朝拜。直到最后,我头戴王冠手拄权杖立于山巅,我向星辰与大海张开双臂,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这种喜悦,我想起曾经的双亲和朋友,想要分享这种独特的感情,发现我的身边空无一人。”

  

  “于是我放逐了自己,我呆在这座岛上已经……我想想,大概三百年了,没有人到来,我也不曾离开,说实话,和过去没差。”

  

  阿蒙望着他,阿蒙不大能理解这种感觉。“您在哭吗?”祂说,“这是悲伤吗,您读的诗歌中写过,痛苦与迷茫,悲伤与脆弱。”

  

  “阿蒙,有天你会理解的,这是独属于人类的,这是孤独。”他解释道。

  

  噢,人类。阿蒙将头缩回去,眯着眼睛睡着了。难以理解的生物,在祂眼里父亲时而算人类,时而不算。

  

  某一年的秋天阿蒙长到小屋已经承受不住到地步,祂和他只好搬进山洞里。他挥了挥手,柔软的纱绸帷幕和软垫,古朴的壁炉,木质的餐桌椅就从空中跃出。阿蒙欣悦地啄着他的手掌:“那些人虽然卑劣,但他们叫您造物主倒是没错!”

  

 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于是隔天,阿蒙和他在星空下聊天。

  

  “阿蒙,你觉得人是什么?”

  

  “我不知道,父亲,您爱人吗?”阿蒙摇摇头,反问回去,祂已经大的可以把他整个圈在怀里。

  

  “我爱概念上的人。”他回答说。“人是很伟大的种族,我讲过的,人类同我战胜了一切古老的生物。”

  

  “那些古老的生物怎么想?祂们不会怨恨吗?”

  

  “嗯……种族的矛盾是难以逾越的,人类的感情那些古老的生物无法理解,就像你知道孤独、爱和痛苦,却无法明白为什么它们会从心底喷涌而出,既能如大浪打翻孤舟,也能像高山千百年屹立。在其他种族明白人性之前,共存是乌托邦式的美好幻想。”

  

  “啊…那么父亲,爱概念上的人是什么?”

  

  “我想想怎么给你解释……我刚才说过,爱概念上的人才会完美,大概就是指爱这个集合体,爱这个种族的精神象征。个体是没法爱的,他们总有复杂难以理解的感情,他们总有性格的缺陷和人格的卑劣,圣者并非不存在——这些圣人虽有思想,但免不了倨傲和被时代限制。”

  

  “在人类世俗的评价里,您很傲慢。”阿蒙回忆起自己听他朗读过的小说和故事,缓慢地分析着。“他们认为没有人能杀害其他人,也没有人能主宰其他人。”

  

  “这不存在。”他反驳道。“在这个世界这种主宰与决断时刻存在,区别只是心软的生物来做和冷酷的生物来做罢了。”

  

  他与阿蒙说了许多,最后他先疲倦地睡去,在星空下阿蒙阖眼思索着:在父亲的话里,人类似乎是可以主宰的,可以驾驭的生物,可他又是人类,他又承认他爱人,这可太奇怪了……我总有一天要到人类中去,看看能不能明白。

  

  春天天气回暖,他教授阿蒙法术,能够察觉他人想法的法术,能够照亮黑夜的法术,甚至是能够使生命死去的法术。他并不避讳那些书上所认为黑暗的东西——这可奇怪了。阿蒙思考,在人类的概念里,使生命消亡是邪恶的,可他又很温和,他又使人类伟大,他到底是恶还是善呢?阿蒙不明白,祂载着他在云层间穿梭,最后忍住没有问这个问题,决定自己探索。

  

  之后是漫长的学习生涯,他是智者——连书上都这么称赞他,人类的书经常提到他,有时是溢美之词,有时是愤怒的指责。愚蠢的人类,你们都不知道,阿蒙偷笑着,上帝、造物主、全知全能者、永恒的国王和名留青史的学者,他是我的父亲,他和书上说的完全不一样。他教授给阿蒙知识,许多知识,古老的赫密斯语,巨人语和新潮的鲁恩语。他也告诉阿蒙宇宙运行的规律,1与0创造的绚烂世界……还有更多,这世界远不止这狭小的岛屿。

  

  于是有一天,阿蒙对祂的父亲说:“父亲,我想去外面看看。”

  

  他看起来有些诧异,还有些落寞。阿蒙不知道这是为什么,明明自己提的要求很合理,祂看见他一个人坐回椅子上,夕阳给他镀上金边,他孤寂地坐在那里,靠着椅背,蜷在朦朦胧胧的轮廓里。阿蒙无端觉得有些难过。

  

  “噢,你长大了……这是应该的,我想想、我想想。”

  

  他闭上眼睛。

  

  时间过得很缓慢,夕阳慢慢落下,阿蒙重又趴回他的身边,安静地等待着。

  

  “……你明天早上再走吧。”

  

  “好,父亲。”

  

  阿蒙愉快地啄着他的手心。

  

  阿蒙在清晨离开,祂张开巨大的羽翼腾空而起,卷起一小片旋风,晨曦攀满祂的羽翼,祂向东方飞去。

  

  他的双手张开放在嘴边呈喇叭状,向着远去的阿蒙喊着什么。那话语在气流地撕裂下破碎成音节,阿蒙听不大清,祂回过头望去,他孤独的立在山巅,风卷起他的衣衫。太远了,阿蒙想,祂看见他用手背抹了一下脸,是在哭吗?祂好像没有见过他哭,他的眼泪是很稀罕的东西,祂忍不住想要飞回去仔细看看。

  

  他重又喊了一遍,这下阿蒙听清了。

  

  不要回来了,孩子,向着苍穹去看看吧。

  

  巨鸟展开双翼,穿透丛云,谨遵祂父亲的吩咐,向着湛蓝的天空一去不回。

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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